90后女孩伊伊:4700公里150天 她从杭州跑着去了拉萨
洪伊:90后女孩,非常热爱跑步,至今也有五年多了。她觉得跑步就是自己的一种本能,一种为了求生,强烈的本能。是跑步让她从有些抑郁的状态中走了出来,健康,快乐,拥有了越来越多的正能量,时刻坚持己心。而杭州到拉萨的路足够长,有足够的时间让人胆怯、犹豫、彷徨,甚至退却,是什么让她一路坚持?
跑步是人类最基本的行进方式,完全靠自己的两条腿。“跑步去拉萨,说实在的,是一件很蠢的事,毕竟坐飞机过去只要两个多小时。但是在两万五千公里的高空,你会发现时间特别渺小。”洪伊说。
这个看起来瘦瘦的女孩,身体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她觉得,对一件事情越是珍重在意,越是愿意在上面花时间,也越是珍惜路上的人和风景。所以飞机两个半小时就能抵达的地方,她想换另一种方式过去。同样的距离,可以看到的风景、遇到的人,因为时间的延伸,变成无数种可能。那些里程不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一个个鲜活的故事。尽量把旅行的速度慢下来,去享受无数的未知与可能。
很多人问伊伊为什么跑步,“心中的抑郁就像只黑狗,一有机会就咬住我不放”——这就是她跑步的起因。
有段时间,伊伊说自己就像被一只巨大的黑狗盯住,只能靠医生和药物在黑狗面前砌一道薄弱的墙,时而被它撕咬得遍体鳞伤。有时候会挣扎抗争,可是短暂的胜利之后会陷入更深的恐惧里——黑狗一直蹲在黑暗里,伺机而动。
打不过就跑吧,追得越紧,跑得越快!
每次跑到筋疲力竭的时候,黑狗也会疲惫不堪。第一个五公里,第一个十公里,第一场马拉松……伊伊越跑越远,可黑狗一直紧追不放,直到第一场百公里。
伊伊戴着头灯独自站在河流中间,耳边是不息的流水声,眼前黑暗无边。远处山腰上有无数的跑者,看不到人,但头灯在那样的夜里如同点点的星光一样,连成一片明亮的星空——这是让伊伊至今都难以忘怀的一刻。就是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成为了一名“跑者”。也是那一刻,她看到一直跟在身后的黑狗,磨着爪子不甘心地后退了,只是后退而不是消失。
黑狗如同悬在心里的一把刀,让伊伊不敢后退,对生活不敢掉以轻心。或许在不少人眼里,辞职、跑步去拉萨是逃避生活的责任。然而对伊伊而言,这一切只是在努力活着,唯一想逃避的、还没有把握去面对的只有心中的黑狗。
在那150个日夜里,伊伊和同伴跑在空旷无人的山野里,夜宿在山腰上、河流边、孤寂无人的夜里,心中只有奔跑。
路上没有想象中那么精彩,也没有那么多跌宕起伏的故事,可就是那些平凡的人、平凡的事是最能直抵心窝的,让我不论何时回忆起来,都觉得无比感动、幸福。
出了贵州之后,城镇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很多时候要跑上一两百公里才能遇到几个村落。两百公里对自驾的人而言,只是几小时,对骑行的人则要耗上一两天,对跑步的人来说,则意味着至少有五天只能自己生火做饭。遇上盘山公路或是高温、下雨的天气,时间会被拉得更长。
出发第96天,从虎跳峡镇跑往香格里拉的路上。7月的高原,在早晨还需要裹紧外套,勉强抵御渗进毛孔里的寒意。到了中午,太阳便格外毒辣,在视线的尽头总能看到柏油路上升腾的热浪。在阳光的炙烤下,进藏的路显得格外寂静,偶尔有几辆汽车都是从身边飞驰而过,扬起的灰尘让人迷了眼。
一个接一个的山坡更是加剧了体能的消耗,往往跑上一两公里,伊伊和同伴就要在路边停下休息,坐在路边幻想要是有个苹果该多好。伊伊看着推车里快要见底的水,已经不想浪费任何力气说话。那一天因为跑错路,拉长了距离,增加了爬升,看着连绵不绝的山,心里难免生出懈怠。
好不容易看到盘山公路的拐角处立着一幢木屋貌似小卖部,这对两个已经没有水的人而言,无异于是在沙漠里看到一片绿洲。两人推着车,瞬间觉得充满力量,朝前飞奔。然而,小卖部却没开门。已是傍晚,不知道前面的山路还多远,不知最近的村庄在哪,还没有可以裹腹解渴的食物。两人不敢再停留,必须要在天黑之前走出这段公路。
阳光被一点点扔在身后,前一刻还让我们觉得遥不可及的山坡,下一刻就被踩在脚下。又转过一个弯,到了一个充满彝族风情的观景台。忽然看到观景台上的两个人朝我们走来:“你们是伊伊和侨北吧?”在一堆乌鸦飞翔的声音里,对面的人这样说。
那一刻的惊讶、欢喜与感动,伊伊已经难以描述。在之前路过云南楚雄时,楚雄跑吧一大群跑友就在风雨里陪着她跑。这一次遇到的就是曾经陪伴过他们的人——跑吧白姐。
白姐脸上写满心疼,想要开车带他们去十多公里外的香格里拉。如果坐车,晚上就能到,多有诱惑力,只是又怎么忍心毁掉这么久的坚持?
“没事没事,我们慢慢溜达就行,总能跑完。”白姐不再坚持,转而从车上抱来水、酸奶和饼干,再三叮嘱。不断地说着再见,不停地回头,这才重新发动汽车告别离开。
抵达香格里拉的前一晚,恰逢彝族火把节的最后一天,伊伊和同伴行至哈巴雪山观景台,零散的几个商铺全都关门,在山下过节。明亮的火把将山下的村庄照亮,伊伊看着在夜幕下舞动的人群,不时会有热闹的歌声、笑声传到山上。在那一刻,伊伊是想家的。
“你们在这里睡吧。”在一处平坦的观景台,一个黝黑、瘦弱的男人招呼两人。在那样的时刻遇到人,瞬间就冲淡了心里的失落。男人在山头上开辟了很大一片空地,建了一排屋子,用来租给别人卖些土特产。中间一大片空地则是留给过路的人停车。
因为山上还有老人,他们没有去山下过节,而是一家人围着炉子烤火、聊天。他们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带着浓厚的口音。双方比手画脚的交流,男人告诉他们,晚上进出停车场的路都会关闭,在这里扎帐篷很安全。小孩子特别活泼,也不怕人。围着帐篷一直好奇的打量,用同样不标准的普通话和伊伊聊天。
男孩的奶奶就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笑。在准备烧水煮面时,奶奶过来拉住伊伊:“去吃饭,吃饭。”奶奶完全不会说普通话,便由着旁边的人七嘴八舌的“翻译”。几番推辞,却架不住老奶奶的热情。小小的屋子,炉子上正煨着羊肉,烤着土豆与荞麦粑粑,空气里弥漫的食物的香味将夜晚的寒冷与疲惫全都挡在门外。
炉子上升腾的热气,让伊伊不觉就湿了眼,模糊了视线。在路上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早对食物没了要求,能吃饱就行,那一天却吃到了一顿无比丰盛的晚餐,来自于一位素昧平生的老人。伊伊说,这就是旅行的魅力吧,永远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遇到什么。是惊喜还是意外?
在旅途里,我们撕掉所有标签,只是最简单的、原始的人。不再活在电脑的方寸之间,不再为了某个职位挤破脑袋,只是一个面对大自然最没有力量的人类。
一次次与危险擦肩而过,一次次偶遇善良与感动——割爱将马拉送给我们的藏族大哥,陪我们跑过酷暑、暴雨的陌生跑友,为我们递水的过路人,还有一句句“扎西德勒”——这些总能在伊伊苦苦挣扎的时候,赶走她心里所有的阴霾,不再胆怯徘徊。
要问起伊伊路上最难忘的是什么,自然是同伴侨北——两人一起奔跑。在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事。彼此扶持、相互陪伴的这150天里,让伊伊难忘的不单单只是某一句话,某一个瞬间。因为路上的每一束光、每一颗星、每一缕风都和这个贯穿了4700公里路的身影有关。
在路上支撑两人的,更多是彼此对于终点的执着与人性里那些善良的东西。
两个倔强不懂低头的年轻人,几乎每天都会吵架,吵架的理由很琐碎:怎么装行李、走哪条路、在哪搭帐篷、什么时候生火做饭……这些都会成为争吵的导火索。吵得最凶的一次是在去林芝的路上。
伊伊靠在盘山公路的护栏上流泪,咬着嘴唇不准自己哭出声来。侨北则倚在推车上脸色阴沉,途中遇到的狗狗马拉站在推车上不时呜咽。
那是在路上的第141天,已经跑了4200多公里,两人互相说着想要拆伙的话语。何尝没有想过转身就走,可这几千公里的伙伴,真的没办法去抛弃,也不会甘心让自己的梦想夭折——心里都清楚,这是唯一一次跑到拉萨的机会,中断之后不可能重新再来。
我们就凭借着这样的倔强跑到拉萨,没有浪漫,只是深深的疲惫。那时伊伊总是想,在经历了暴雨、饥饿、酷暑、冰雹、大雪之后,或许以后没有什么能够分开两人吧。只是150天的朝夕相处,似乎透支了爱情里所有的美好。无休止的争吵后,也将那些相濡以沫的感情消磨殆尽。
重新回归生活之后,伊伊留在上海,侨北回了北京,中间隔着的何止是千山万水。伊伊说,那150天的跑步旅程,或许是一场梦吧,梦里有划过夜空的流星,有美丽的白唇鹿,有无数次的相聚与别离。无论如何,感谢彼此。
供图/洪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