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无人区——可可西里

第5天 损兵折将太阳湖

10月2日    阴转大雪

天色微明，为了不拖大家后腿的阳光又一个人率先出发，不同于往日有明显的垭口或河流做为地标，眼前空阔的荒原不仔细辨认很容易走偏方向。果然，走出去不多久，我就看到本来就是近视眼的她，头灯明显偏离了我所指示给她的小山口，越走越往右偏，大声喊叫也无济于事，戴了两层帽子加上风声干扰，叫破嗓子也没用。急得我我只好跑过去追上她，再次指明了方向，这才回来继续收拾营帐。

打好包再次追上阳光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因为她今天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昨天的脚指头好了点可是足跟骨刺又疼痛加剧了，可以说根本迈不开腿，行走得非常艰难，常常是走了没几步就发现她已经掉队很远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不争气的新格里高利登山包这个时候也出了问题，整个支撑杆连着背带系统从背里脱落出来，在家拉练时都还挺好的，真是无语了……

看着她完全走不动路的样子不由得心急万分，拿出伞绳把她的腰带给系上，像雪山上短绳结组一样拖着她走。本来就分担了大部分食品的我加上拖着人走，身体压力陡增，而内心深处的压力更是加大到了极点——上高原的第八天、徒步的第五天，依然这个状态的话恐怕是走不出去了！

今天的天气很一般，云层很厚，太阳偶尔才露出一点问候一下困境之中的我们。沿途的小河流很多，前面更是一大片反射的光亮，显然是离超级过河点越来越近了。

连蹿带蹦越过了几条或冻结实了的或并未完全封冻的沟沟岔岔，眼前的大河让我们倒吸了一口凉气，纵使是一大早水量最小的时候，也绝没有轻松而过的可能。

沿着河边往上寻找过河点发现，河水虽然不深但是河面很宽，光是几十米宽的河道就有三条，需要一条条涉水而过。天亮之后上游融化来水很快，河岸迅速漫延加宽，不能再犹豫了，赶紧下水吧！我负责背着阳光过河，哥几个过河之后放下自己的包，再回过头来接走我俩的包， 大家配合着交替过河。

异常艰难的强涉冰河

才过第一道冰河，双脚就冻得针扎一般的疼痛，从脚底板一直延伸到全身每个痛觉细胞欲罢不能。在可可西里由于泡的冰水太多，以致两个脚面上从皮肤直到脚趾尖都是麻酥酥的，特别是泡热水的时候跟过了电或者爬满蚂蚁一般，一直持续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才恢复。

到了岸上要缓上好一阵子，等暖和过来一点再接着过下一道河。本以为过了几道河流就过来了，谁知道最宽的一条还在最后面，我勒个去，骂娘的心都有了……

很快我的双脚就被河岸的冰层和流动的冰凌割破，四处创伤、鲜血淋漓。阳光想要拒绝大家的帮助自己过河，被我严词喝止，她再被冻坏了更要拖大家的后腿了，这不是胡闹吗？看到大家众志成城、勇闯冰河的艰难，阳光感动得大哭不已，这是她进入无人区以来第二次这么哭了。

终于成功过完了所有冰河来到了对岸，两脚已经冻得几乎麻木、没有知觉，真是结结实实的一场硬仗。这才刚刚进入可可西里的第一条河而已，后面还要过多少次这样的冰河，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

回看我们刚刚强渡过来的超级冰河，心里仍然不寒而栗！

经过几天的折腾，阳光的登山包背带过河时背带系统被拽得完全散开了，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支架固定点全部失效。我用一根伞绳把整个支架连同背带、包体缠绕在一起，勉强可以对付着用，但是背起来很不舒服。这对阳光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远处一道巨大的高原龙卷风，不知道有没有电影《77天》里把男主人公和自行车卷上天的那么厉害，谁都不想尝试，反正离它越远越好罢！

进入可可西里以来，最吸引我眼球的一块石头，到处都是漆黑火山石的荒原上，这块白色的长着桔红色菌类的石头显得极为另类而扎眼。

可可西里的天就是小娃娃儿的脸，一分钟都能变个好几回，阴晴雪雹不停的无序跳跃、变幻莫测。下午风云突变，大雪来袭，用绳子拖着举步维艰的阳光，走得灰心丧气甚至有点接近绝望，苦难行军，在这茫茫雪原。

继续脱鞋背着阳光过了两道不算太宽的冰河，长长的缓坡到顶，狂风卷着大雪很快就把荒原盖上了一层银装。前面的军哥、寒塘和硬汉三人在风雪中时隐时现，前进方向略为向左偏了一些，直接朝着太阳湖中心而去，而不是我规划的湖尾方向。

大半个小时之后，风雪过去、云开雾散，头顶又是一片艳阳天。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刚刚一片洁白的大地很快又冰雪升华消融，露出了灰黄色的本来面目。

正当我带着阳光朝着湖尾的山脚方向抄近道想切往勒斜武担湖的时候，看到左前方距离太阳湖还有几公里的地方，前面三个神兽已经扎好帐篷了，非常奇怪他们这是怎么了，刚才跑得比兔子还快呢，没到湖边怎么就扎营停止前进了？会不会是刚才风雪太大了他们临时支好帐篷躲避一下？

随后只见军哥打着手势朝我走了过来，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妙，于是也赶紧朝他靠了过去。走近后才知道，原来最让我担心的情况出现了——这两天本来状态就很不好的硬汉身体彻底扛不住了，加上连续淌过冰河受激以及寒冷风雪天气，心脏几乎骤停而差点昏厥过去……

吓坏了的我三步并作两步飞速来到临时营地，只见硬汉脸色苍白、浑身无力的躺在帐篷里，心区明显疼痛并且两手十指蜷缩发麻，心理也十分恐慌焦虑，担心自己很可能坚持不到明天，因为刚才已经感觉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

我也有点紧张，强作镇定让寒塘赶紧烧开水泡姜茶，自己钻进帐篷。通过把脉硬汉心跳每分钟只有六十下左右，这在如此高原那就是跳得很慢的了，脉搏不是很有力好在比较稳定。然后抱着他坐起来斜靠在我身上，喂服下6粒速效救心丸，还有6粒增加供氧功能的时代氧源，喝热水、按摩手指，一边安慰他别害怕一定会没事的；十分钟后再服一次药品，硬汉的症状有所好转，情绪也稳定住了，躺下来沉沉睡去。

等他醒过来，情况已经大有好转并且能够吃喝一点东西了。大家一起商量好后，我通过北斗跟后方联络人与狼共舞取得了联系，让他协调做好救援准备，尽早派车进来把人接出去，生命是第一重要的，其它的都顾不上了。军哥好样的，表示愿意留下来照顾硬汉，等救援车到来后陪他一起下撤。

太阳湖边，这个寒冷的夜晚，危机四伏、顾虑重重，是我们整个可可西里行程中最煎熬、最阴郁的时刻，非常担心硬汉的身体继续恶化，同时又为将要失去最年轻和最强大的两名队友而难过。把药物交给寒塘，交待他晚睡并警醒一点，随时照顾好硬汉，自己心里翻江倒海也久久不能入睡。

第6天 索南达杰愿安息

夜里醒来多次，听着旁边帐篷里硬汉呼吸均匀比较稳定，心里略微踏实了一些。早晨在小雪粒中再次醒来，问了问硬汉的情况还算好，只是全身没有力气，继续前进是不可能了，只能等待救援下撤。

今天终于不用再起早摸黑出发，除了陪伴观察身体有恙的队友，我们还有一项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

巍峨的新青峰，耸立在湛蓝的太阳湖旁，直插云霄、气势非凡！可可西里保护区里，流传着只要认准了巍雪山、新青峰和岗扎日三座山峰的位置,走遍保护区都不会迷路的说法。

海拔4960米的太阳湖，是可可西里保护区里最深也是唯一的淡水湖，它连同可可西里湖和斜勒武担湖是藏羚羊的主要繁殖地，其间雪峰林立、河网纵横，是无人区里一条美丽的风景线，同时又是藏羚羊传宗接代最重要的大产房。在物竞天泽、自由奔跑的太阳湖畔，安葬着一位长眠的烈士，他的名字叫——索南达杰。

杰桑·索南达杰，藏族，1954年出生，青海治多县委原副书记、西部工委原书记。他多次向县委建议保护国家资源，合理开发可可西里。先后12次深入可可西里腹地进行实地勘察和巡查，掌握了大量第一手资料；组建了我国第一支武装反盗猎队伍，查获非法持枪盗猎团伙8个，1994年在与盗猎分子斗争中英勇牺牲。

在他英勇事迹的影响下，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成立，可可西里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三江源地区也被确定为我国首个国家公园体制改革试点，自他开始形成的“生态保护坚守精神”代代相传。1996年5月，中国国家环保局、林业部授予“环保卫士”称号，2018年12月18日，中共中央、国务院授予改革先锋称号，颂发改革先锋奖章，并获评“可可西里和三江源生态保护的先驱”。

湖边一座小山坡上，矗立着索南达杰纪念碑。1994年1月18日，索南达杰带领4名队员在可可西里地区抓获20名武装盗猎分子，缴获7辆汽车、40支枪和1800多张藏羚羊皮。在押送歹徒行进到太阳湖附近时遭到歹徒袭击，他与18名持枪盗猎者英勇对战，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当人们找到他时，他还保持着换子弹跪射的姿势，直到被可可西里零下40摄氏度的暴风雪塑成不倒的冰雕，英魂可敬！

“在中国办事不死几个人是很难引起社会重视的，如果需要死人，就让我死在最前面”，这是索南达杰生前的铮铮誓言，他深深热爱着这片最后的净土，爱得如此纯粹深沉、爱得如此让人震憾，他用自己最宝贵的生命捍卫高原精灵，死后也永远凝望着这片雪山湖泊。烈士的事迹传遍四方，电影《可可西里》中的主角日泰就是以索南达杰为原型创作的，这里也被人们称之为“英雄湖”！

太阳湖祭奠索南达杰书记是我们此行的一个重要任务，终于来到敬仰崇拜多年的烈士牺牲之地，大家跪拜行礼、感慨万千，并献上我们不远千里专程带来的祭品，向这位保护可可西里的先驱致以最诚挚的敬意！

安息吧，索南达杰书记！

深切缅怀悼念索南达杰，心里也暗暗祷告：请索南书记保佑硬汉顺利下撤，保佑我们几个平安走出可可西里！

美丽的太阳湖，军哥留下最后一段航拍

再次联系后方，得知救援车预计明天中午就能到达，心里还是万分不舍得离去的军哥，希望陪好硬汉后再继续跟随我们前进。我们三个当然也不舍得这位全能又热心的好兄弟，能一起走完再好不过了！

大家商定好了下步行动计划和集合地点，我和阳光、寒塘按原计划，先绕道勒斜武担湖边完成另一使命后再折回主线路，军哥等救援车一到便直插三十公里外的通往月亮湖的必经之地，明天晚上和我们汇合，路线清晰简单，他超强的体能也没有问题，大家不见不散。

11点多钟，安抚好身体已经稳定下来的硬汉，短短数日已经结下深厚友情的大家依依不舍的相互祝福、挥手告别，我带着阳光和寒塘继续踏上茫茫的未知之旅，祝大家都能好运、平安，也期待着下次再共同开启新的探险旅程！

别了，太阳湖，这个让索南达杰魂断之地，也差点成了我们的伤心之地，有生之年一定还会回来看你的！

就这样，三步一回头，告别了我们的两位兄弟，也告别了充满传奇和悲情色彩的太阳湖。

状态低迷的阳光今天还是走不动路，刚刚失去两位队友，再不能把不言放弃的她也丢下了。拿出绳子继续结组行走，后面沉重得跟拖了辆车一样，苦难行军在这无边的荒原，喘息如牛的呼吸声中，腰部巨大的压力之下，心里一阵阵的感到绝望，有些后悔是不是应该让她留下来陪着硬汉下撤才是……

过了湖肯定就是爬坡，翻越分水岭才能到达我们的下一目标——勒斜武担湖。背包拖着一个人爬上5000多米海拔的山坡，这只有尼泊尔的夏尔巴人才能完美做到吧，时间一长，我几乎也要累得崩溃了……阳光非常不忍我这么劳累，提出自己在后面慢慢跟着让我先走。想了想也只好如此，尽量自己先上坡后再回来帮她背包接应吧。

我从地图上选择了一条直行线路，规划好轨迹后带着两个人翻山越岭、顶风冒雪来到这条山谷前，直接前往勒斜武担湖。阳光和寒塘一如既往保持对我的绝对信任，啥也不说、指哪走哪。

狭长的河谷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而且要时不时的跨过溪流，无力的阳光过河很让我头疼，哪怕给她垫好大石头开好道，足跟疼的她还是不时的踩脱滑落到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鞋子很快就湿透了。

我的经验，这样的峡谷是动物甚至猛兽的必经之路，河边厚密的还微微泛青的草场是食草类动物的天堂，这样必须会引来食物链顶端的食肉动物前来猎食，所以行走得极为小心。好在一路除了看到有些动物的遗骨和粪便之外，没有遇到过任何大型动物的骚扰。

经常踩到水里鞋子已经尽湿的阳光，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我都忍不住摇头叹息，等到晚上扎营后，再烧石头帮她尽量烤干吧。

潺潺的河水，石头冰雪黑白分明，只有两种色调的峡谷里，最开心的大概只有寒塘这个过河控了。别的都可以管，唯独过河我是管不了他的，就喜欢各种过河，哪怕三十米之外的河道还要绕回来必须重新过河，他还是乐此不疲、照过不误，拿这两个近视眼真没办法！

圆滚滚犹如恐龙蛋一般的石头，做为中国观赏石协会和上海矿物化石研究会会员的本人，是很想留下来好好研究一下的，可能的话最好直接背走，当然这只是极度一厢情愿的奢望了。

还是再来看看我们过河神人寒塘的表演吧，放着右边好好的河滩和平坡不走，他偏偏非要过河走到这深雪的犄角旮旯陡坡下面，这不又要想办法折回来再过河吧……我几乎全部的精力都用来盯着后面的阳光了，您就自个儿玩开心吧！

三个小时后，终于走出了长长的峡谷来到了分水岭上，地图上显示这里距离勒斜武担湖只有几公里远了，长舒了一口气。

行走在5100米高的山间台地，接近五点，前面风起云涌大雪忽至，突然刮起一阵白毛子风袭来，让人浑身打颤、冰寒彻骨。我赶紧招呼寒塘停下来就地扎营，过河湿了鞋的阳光很可能会失温，只能尽早休息躲避风雪。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后记：

或许是冥冥中注定的，正当我写下这段文字之时，开封山友小鲨鱼发来几张照片，正是杀害索南达杰犯罪团伙成员被抓获的央视新闻频道截图，怎么会这么巧啊……

这是2011年的事情，时隔十七年后，这帮天杀的畜生终于有6人陆续落网，但是也还有3人继续在逃，抓住了不枪毙十回八回不足以平民愤。经过多年不懈的努力，现在的可可西里已经基本没有人再敢盗猎，藏羚羊种群越来越多，索南书记泉下有知，也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