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无人区——可可西里

第1天 误入动物大乐园

9月28日    晴转小雪

三大无人区交界点——海拔4800米的阿尔金鲸鱼湖畔，零下十几度的彻夜寒风丝毫未有停歇之意。凌晨四点，闹钟连闹了两回脑袋才略微清晰一点，把大家一个个叫醒。浓浓的困意中坐起来穿衣服，头顶帐篷上的凝霜凁凁的直往颈脖里钻，怎一个冰爽了得！艰难爬出帐篷打着哈欠走下山坡，试图将昨天陷入泥潭的汽车开出已经上冻的软泡地。

屋漏偏逢连夜雨，低温之下车居然被冻住了，怎么都打不着火。狠心烧了半瓶宝贵的汽油加热油箱后终于启动，可是才往前拱了十几米，一阵骇人的剧烈轰鸣声传来，皮卡重又陷入泥沼无法自拔。大家只好用千斤顶顶起车轮接着往下垫石块，四周冰冻的石头极难摇动，累得人几欲高反。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汽车还是原地打滑前进不得，又尝试着全力推车倒出泥坑，这才脱离沼泽冲上山坡，眼见绝处逢生，大家如释重负。

装包上车、导航出发，颠簸的山脊上心里还是很不踏实，前方河流众多而今年水势又大，预感跑不出多远就要下车了。当年穿羌塘结识的科考队司机大哥也彻底失去了信心和耐心，不住嘟囔着怕油不够怕再陷车怕回不去了……

昨天争执够了不想再说话，担忧烦燥的情绪还是在车上无声的漫延，每个人心都紧绷着提到了嗓子眼儿，祈求老天开眼把我们多送出一程。可是不幸的事情还是很快到来，跑了两公里不到一条大河便挡在眼前……忧心忡忡的下车，沿着河道反复寻找过河点未果，宽阔的泥滩、松脆的薄冰，司机再也不敢前行半步。

此时距离我们预定的徒步起点还有一百多公里，至少需要徒步4天时间，绕过庞大的巍雪山才能到达可可西里的太阳湖，瞅着不可逾越的冰河，真是欲哭无泪……事已至此，没说的了，放司机早点回去吧，不敢也不能让他再担任何风险了。

危机重重的这四天，经历了破胎、陷车、迷途、挡道、换不下胎、打不着火、军心动摇等各种天灾人祸，我们早已做好了一切最坏的心理准备，也重新统一了思想、检查了食品、评估了风险。再次征求了每个人意见，难度危险进一步加大了，不想走的可以随车退出。可是没人愿意放弃，都是好样的，卸车上包出发吧！

微明的夜色中，小心翼翼跨过冰河从右边绕上山坡，九九八十一难的可可西里穿越之旅正式启程。坐车进山已经是吃尽苦头，将来还会遇见什么样的艰难困苦甚至生死考验谁心里都没底，可是大伙儿依然乐观、执着而坚定的一步步迈向无尽的远方，只为了植根于灵魂深处的那个梦想——可可西里去看海。

严寒的清冷使湖区显得更加美丽，东方的天边渐渐由灰蓝变成粉红，慢慢又过渡到橙红色，湖面也映出了天空的颜色，绚烂的朝霞铺满了整个天际，

天色越来越亮，五彩的晨曦中鲸鱼湖在雪山映衬下是那么的壮美，可是首日就在4800米海拔的高原徒步，沉重的行囊压迫得每个人都气喘吁吁、步履艰难，根本没有心思回头欣赏无人区最美的清晨。

远方的地平线下朝阳喷薄而出，沉睡的荒原整个被唤醒，远处野牛野羊开始四处活动。无需它的照耀取暖，走不多远的我们早已经大汗淋漓，脱去了所有保暖羽绒衣裤。强烈的紫外线袭来，提醒大家抹好防晒霜、戴好墨镜、蒙上头巾做好保护，不然没几天下来就要皮开肉绽、面目全非。

我和硬汉替被缺氧、重包和爬坡折磨得喘不过气来的阳光分担了饮水和气罐，走走歇歇调整状态。三天的车程只能一路走马观花，而现在艰难缓慢的拔升中，有充裕的时间开始细细欣赏脚下每一块岩石、每一棵草木，这束红艳的不知名的灌木植物牢牢吸引住了我的眼球，生如夏花，而生长在雪域高原的它们生命力更加热烈而璀璨。

8点半叫停队伍集体休息，高原重装刚刚起步最累，节奏控制不好很容易拉垮。开锅早餐，把昨晚剩余的牛肉萝卜加热好分给大家，希望吃了能有更大力气走路，后面要多走一百多公里的虐途。

继续出发越爬越高，湛蓝色的大湖也愈加清晰明艳，这就是新疆阿尔金无人区最著名的标志——鲸鱼湖。这个湖水与雪山冰峰相互辉映的神奇大湖，东西长37公里，南北宽7.6公里，面积260平方公里，湖面海拔4708米，深2—10米，形状神似一条头东尾西横卧着的肥大鲸鱼，所以得名“鲸鱼湖”。 

湖东段七分之一处有一道宽约200米、高出湖面2-4米、长7.5公里的砂砾堤,，将湖分隔成两部分，中间有缺口互通。东半湖因玉浪河注入而形成淡水湖，大量浮游生物吸引了无数的棕头鸥和赤麻鸭等飞禽在此度夏觅食、营巢繁育，而无淡水补给的西半湖，天长日久的强烈蒸发下含盐量几乎饱和，成为没有生命的死海。东边鸥歌鸭舞、西边万马齐喑，因这一奇异景像又被称为“阴阳湖”。 

鲸鱼湖再美丽再惊艳，此时也只能成为我们挥之不去的梦魇，怎么走都走不出它的湖区，感觉就在湖边原地踏步半天没挪动地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插上翅膀，早点飞出阿尔金，早点投入可可西里的怀抱之中，

望山跑死马，前面几十公里远的巍雪山够我们走几天的了，它是我们前进路上的巨大航标，朝着它的左侧山脚下走就是了，根本不用看导航，到达跟前贴着边右拐一点儿就直接就插往太阳湖了。

今天的天气和温度相当给力，穿件软壳就可以了，不冷不热体感相当舒服，加上这次重装徒步做足了轻量化准备，轻轻松松没有任何压力。出发前在庐山拉练每次只背30公斤左右都走得半死不活、浑身没劲，可是一进入高原，身体各系统马上就高速运转，即便是独立全负重50来斤氧气装备在珠峰8000米的海拔位置，也能发挥出不逊于低海拔的较高效能，这是我多年来的独特优势，所以经常怀疑自己的心肺功能是不是就为高原而生的。

这三个家伙状态非常不错，特别是寒塘和军哥，进来之前没有提前适应海拔，可是依然强悍得满山跑，基本上见坡就直线翻越过去，我只能陪着疲软的阳光拖在后面尽量选择平坡绕过去，减少海拔的起降和体能的损耗。

完全没有状态的阳光，依然心脏跳动得太快，喘气非常困难，和上高原前每天背着接近30公斤拉练的女汉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帮她把最重的食品匀了大部分过来，尽可能减轻身体负荷，希望能够早日恢复常态。

跟我双人结组登顶那玛峰的铁人三项高手军哥也一点不让人省心，离家后丢失了登山杖的他只能在花土沟找了两根竹竿应急，体积有点小的登山包只能外挂上不少物资一路晃荡，这么高大上的可可西里穿越被他整得跟个要饭的一样！

最要命的是这小子的体能……实在是太好了，一个人总是刹不住车蹿出老远，再坐下来休息等待我们，提醒他好几次：一不要远离队伍造成危险，二不能跑得太快把队友拖垮，三是荒原虽大风雪来了很容易走散。

高原精灵藏羚羊不时出现在视线中然后又飞快的消失不见，给我们枯燥而漫长的旅途带来不少惊喜和乐趣。

午后渐渐远离了鲸鱼湖区，那抹美丽的蓝色从此再也看不到了，连绵的雪山下取而代之的是为数众多的野牦牛。不远处的这两头野牛转动身体死死盯着我们不放，其中一头甚至还追了上来慢慢尾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发起攻击。惹不起还躲不起吗？赶紧招呼大家特别是掉队的阳光利用起伏的地形地物，把身形充分遮蔽起来，尽量远离这些黑金钢隐蔽前进。

鲸鱼湖尾躲避野牦牛

切过一道又一道的山环之后，前面是一个上百米高的垭口，山头之上黑呼呼一大群的野牦牛，示意大家停下来观察一下再走，可是前面的军哥老毛病又犯了（也是我当年的老毛病，在郭喀拉日居曾被守队好一顿批评过），独自一马当先很快翻越过去没了踪影，气急败坏之下只能带着其他队员赶紧追上去。

很意外的是牛群已经被军哥的嚣张气势给冲散了，等我们气喘吁吁爬上垭口再也看不到它们，可是也看不到军哥了，找了半天才在远处的小湖之外看到他蚂蚁一般遥远的身影，气得打人的心都有了，这个小学老师平时也是这么要求他的学生吗？

此时已经风云突变，凄冷的阴风吹得人直打寒战，高原一到下午就变天，显然这是很快就要下雪的前奏，而后面的阳光也快走不动了，正常情况下应该马上收紧人马就地扎营。曾经在羌塘风雪中和队伍走散七天吃过大亏的我，深知由此可能造成的危险后果，只能让大家咬牙坚持一下，军哥肯定会在前面等着我们的，追上他马上就扎营。

好在前面的军哥到河边后放下包转身开始往回走，明白了，暖暖的战友情深瞬间替代了想要揍人的愤怒狂躁，我知道他的想法是跑远点再回来接应阳光，精神可嘉不过做法实在不可取，表扬赞赏之余再次私下提醒他，以后可千万不能这么一个人干了！

风雪很快铺天盖地、扑头盖脑的席卷了整个荒原，气温陡降之下，连野牦牛都懂得收拢队伍抱团取暖，远远的看着我们不再理睬。

快速前进中不停搜索最佳的营地，这个四周山坡环抱的小盆地中央有个清澈的小海子，尝了尝是淡水，而且周围没有任何动物的脚印和粪便，水质好也不会有动物打扰，是个相当不错的营地位置。找了块平整的沙地迅速扎好帐篷，把状态欠佳的阳光给安顿好。

风雪稍停，天空依然阴郁沉闷，大家钻出帐篷准备晚饭。右前方的山口冒出来毛绒绒两大团东西，朝着我们探头探脑隔着河远远观望着，起初并未在意，周围的牛羊太多了看不过来，真到四眼仔寒塘突然看清楚，指着它们大喊一声：“熊！”我这才反应过来，果然是一大一小两头棕熊，大家嘈杂的声音也很快惊动了这对母子，它们转过身跑上山坡，不久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中。

没过多久，一只狼也跑了过来在营地外停留了一会儿，随后不紧不慢的走远了，真没想到才第一天就把几乎所有动物野兽看全了，我们不经意间居然闯进了一个动物大乐园。欢腾之余也多了不少顾虑，这还没进野生动物最多的可可西里呢，后面还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只有天才知道。

阿尔金无人区的动物乐园

第2天 阳光崩溃巍雪山

9月29日    晴转中雪

五点多钟就起来烧水做饭，争取尽早出发，把这一百多公里计划之外的路程早点赶出来。

状态略有回升的阳光担心走得慢了拖大家后腿，一个人戴着头灯很早就摸黑出发，提前翻越前面的大垭口。可见的直视范围内这样风险是可控的，也不怕她走丢了找不到追不着。拖住军哥走慢点，力促阳光早出发，成了我们今后几天早晨的重点工作和努力方向。

斗转星移、日月同辉，蓝天白云下的雪山海子被朝阳一点点照亮，云海缓缓漫过昆仑山淌入鲸鱼湖，像一道宽阔的瀑布挂在远方天际，这是我所见到过的最壮美的阿尔金景色。

大伙儿无不惊叹这无比的美色，驻足留念拍照摄像，把美好的一瞬定格在自己的镜头之中。

4900垭口告别美丽的鲸鱼湖

人们印象中的无人区大多是无尽的荒原、恶劣的环境、凛冽的寒风、暴怒的沙尘，满眼都是冰天雪地、狼熊肆虐，其实每天早晨和上午大都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和煦的朝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温暖的晨曦和金色的大地总能带给人无穷的信心和力量，只要坚守着每一个朝阳，就向着成功扎扎实实迈进了一大步，坚持不懈、持之以恒，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爬上铺满球状雪地的4920垭口，挺拔的巍雪山一览无遗，苍茫的原野视线极为良好，给人以非常安全的感觉，万一有什么情况老远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

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走在最前面的阳光大叫看到了传说中最难得一见的金色野牦牛，而且对后面跟上来的每一位队友，都不厌其烦的深情诉说着，自己是如何撞上大运的精彩时刻，并且夹杂着大量“真的、真的，是真的……”等语气助词来加以强调和注释。

始终将信将疑的我为了表扬先进、鼓励前行，也不好明显表露出呵呵的神情，这光线之下、这近视之眼，加上没图没真相（手机没电了），牛牛没冲上来把她拱飞到山顶上就是最大的撞大运了！不过真心希望她确实真的遇上金色野牦牛，而且证明它和山坡上这么多的黑牛完全不是一个种属。

山坡下沟壑纵横，昨晚温度不是很低，半凝的冰河在阳光照射下快速化冻，好在过河点比较多，没有影响我们的快速推进。

几道较宽的小河都不深，扔几块大石头下去就可以踩着过去，保证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

苍莽的天涯是我的爱，这种荒原上极致的行走有时给人以一种催眠的感觉，如梦如幻、抑或是如泣如诉。

迎着朝阳、朝着雪山，一步步走进自己的岁月，那自由的天空、不老的时光，将伴随史诗般的行军，永远留存在我们的记忆深处。

阳光和大家基本一个步调基本没再掉过队，今天状态似乎回归了正常让大家颇为放心，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上午此时此刻的我是相信了。

烈日越来越高，强烈的光线穿透云层后幻化成七彩霞光。祥云护佑，相信这一定是冥冥之中老天爷发送给我们的吉兆，大家一定能够平平安安最终成功走出去。

雪地上红色的植物极为醒目，难道这就是美丽的高原红？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片开阔的原野上再也没有见到任何大型动物，孤零零的鸟巢空空如也，似乎只有昨天那块谷地及其四周，才是最适合他们居住和活动的地方。

熊的脚印永远都是让人揪心的存在，总是担心默默行走之中，无意间猛的一抬头，那壮硕可怕的食物链终极巨兽突然就出现在眼前。我的记忆里，甚至融入到基因中，独行羌塘时遇到的那四头大棕熊的惊恐阴影，怕是永远都挥之不去了。

巍雪山下这片荒野极为辽阔，几乎走了一整天也看不到尽头。

进入到下午，天气依例开始变坏，低沉的乌云压在头顶上，随时都可能风雪来袭，管不了那么多了，双脚只顾机械般的移动着。

阳光慢慢显露出疲态跟不上队了，远远落在后面，我们只能走一阵等她一阵，休息一下再一起出发。

这里很大一片的烂泥地特别粘脚，一步踩出一个大坑，吸着鞋子走得格外吃力，只有尽可能的借助地上的草棵，以蛙跳的方式徐徐前进。

几个大缓坡之后，眼前是一条非常开阔的河道，十几米高的沙堤由非常细软的沙粒组成。这应该就是阿尔金和可可西里的分水岭，跨过河道，我们大约就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了。

河道虽宽，但是分岔也多，没有特别难过的地方，河滩上众多的碎石中一定不乏漂亮的好石头，只是我们根本没时间没精力去顾及它们了。

四点过后，天色越来越暗，大风雪很快就要来临，但是一路的碎石坡地却找不到一处河流，只能继续前进坚持走到雪山下找水源扎营了。阳光此时已经掉队很远，几百米外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她的身影。

前面一公里的坡下就是大河可以扎营，可是下了坡顶再回头就看不到阳光了，这时山边一只像狼的动物朝着她的方向靠去，我紧张的瞅着心里涌起阵阵恐惧，比寒风更冷的寒意、无力回天的感觉使得浑身汗毛孔都要立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阳光重又出现在坡顶上，焦急万分准备回头找人的我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加快脚步来到河边扎帐。

狂风卷着大雪呼啸而至，他们三个人很快搭好一顶帐篷就挤了进去。然而草地上犹如小刀一般锋利的茅草必须要先清理干净才行，不然一旦扎破充气垫那将是灾难性的后果。当我用长刀将所有零星的尖草清理干净，支好帐篷充好气垫，阳光这才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又累又冷已经接近崩溃边缘的她扑通一下就倒在了帐篷旁边……

我们赶紧把阳光抬进帐篷里躲避风雪，再盖上睡袋喝热水，许久才缓了过来的她嚎啕大哭。等她抽抽噎噎停止哭泣之后，这才知道坡顶我看不到她的那会儿，她已经昏倒了一次，最后挣扎着爬起来回到营地的。向死而生、死而后生，这种感觉相信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