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之路》:越野之为信仰
“绝不会有人因为一个‘意外’,而徒步朝圣之路。”
——电影《朝圣之路》台词
▲电影《朝圣之路(The Way)》海报
本期“二手时光”,我们将介绍电影《朝圣之路(The Way)》,并借此探讨越野的精神(spirit)、价值(value),以及信仰(belief)。
《朝圣之路》上映于2010年,剧情相当简单明了。一对渐行渐远的父子,父亲(马丁·辛饰)是严苛的专业人士(眼科医生),儿子(艾米利奥·艾斯特维兹饰,他亦是本片导演)则在年轻时从医科专业退学;父亲喜爱高尔夫,儿子则醉心徒步等亲近自然的户外运动,并多次提醒父亲,您很久没有远行,要走出去看看,却总被父亲无视。
一天,父亲接到法国警方的电话,被告知儿子原本计划徒步朝圣之路,但启程不久便遭遇意外不幸身亡。父亲到法国接儿子回家,但后来突然下定决心,背起儿子的背包,要代替儿子完成这段他未竟的朝圣之旅,并将骨灰撒在沿途。一路上,他遇到了形形色色的朝圣者,最终与三人互相陪伴抵达终点: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大教堂。
他们是,一个希望减肥的荷兰胖男人,一个发誓戒烟的加拿大女人,一个进入写作瓶颈期的爱尔兰作家(男)。
途中当然发生了很多故事,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细细观赏。最关键的一处,是吉普赛小男孩偷走了马丁·辛的背包,以及存放在内里的骨灰盒。但小偷男孩的爸爸却带着他把背包完璧归赵,还邀请他们参加聚会。聚会上,吉普赛男人告诉马丁,你不能在大教堂止步,你要去往木夏,你要去海边。马丁·辛终于抵达时,波澜壮阔的大海依然如几十万年前一样,暴烈地冲刷着海岸。他撒完儿子最后一部分骨灰,转身离开。
这部电影的豆瓣评分高达8.5,但它却是一部只有曾经在路上的人,才能感同身受的作品。
“别人笑我太疯癫”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以己推人,相信热爱户外的诸君诵读这段名篇时,心中所思必定不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而是像在下一样,暗搓搓地跃跃欲试,如此具有挑战性的地形,只想跑上一趟以探究竟。于是,我们在繁忙工作和经营家庭之余,想方设法挤出时间、储蓄资金、购置装备、训练体能、磨砺技术,然后郑重地安排专门日程,借助飞机、火车、汽车等现代交通工具,动辄千里、万里地赶赴一处处山脉、田野、沙漠或荒原,奔跑、徒步、滑雪、骑行、驾驶……又或者,以北京为例,每一个双休日,我们都比工作日更早起三四个钟,穿越大半座城,撸一圈三峰、北尖五攀、香山十登、四灵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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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旁人看来,不疯魔,不成活
《朝圣之路》由父子隔阂起笔,表面上,两人的疏远来自家里女主人的去世和各自倔强性格,但深层根源却是看待世界的眼光殊异,对“值得过的生活”理解不同。父亲秉持正统“成功”标准,做医生、对社会有贡献,同时又可跻身上流、供给家人富足生活,闲暇时刻当然要保养身体,但打高尔夫这种“高尚”运动才符合文明社会的教化。
影片并未给足儿子戏份,每每仅在父亲回忆中闪现片刻。用一般的、特别是东方的社会评判来看,他似乎浪费了父母一片苦心,不求上进,不但放弃就读医学院的宝贵机会,更是自甘做一个边缘人,对出人头地的欲望远不及四处行走,还经常灌输“世界这么大赶紧去看看”之类理念给父亲。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代人就这样渐行渐远。讽刺的是,活着时无法实现的沟通,却经由“死亡”重新搭建了线路。父亲藉着亲身走过这条朝圣之路,埋葬了儿子,又找回了儿子。
越野项目在中国兴起时间并不长,大概我们的读者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这一“新兴领域”的先行者。既然先行,就意味着也许超前于时代的认知,更难取得理解。向公司请假去参赛,好似不务正业;自掏路费住宿费参赛费七七八八费,为的是在荒山野岭跑个50、100、168甚至更多公里数,最后一身泥甚至一身伤,时而诅咒发誓决不再来第二回,世人称之“花钱买罪受”;比赛、训练都得钻山入林,周末至少占用一个全天,就算有一天空闲也累得龇牙咧嘴只想躺着,若家人嫌弃就更是满满负疚感。那我们,又为什么一再启程?在无论哪里都可搭乘飞机、高铁瞬息即至的当今,拼尽全力刷新FKT有何意义?
传奇的无保护攀岩第一人Alex Honnold也经常被问及,无保护攀岩是如此危险,一次失误就可能命丧黄泉,根本没有第二次机会可言,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要做,不做不行吗?这一类问题,往往预设了答案,意思是地球上99.9%的人不做这件事也好好地活着,那你又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前段时间,以Alex为主角的纪录片《Free Solo》意外大热,Alex在这部影片中无意间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一边开车一边说,“重要的是要做一名斗士,为什么而战倒是其次。只要是你选的路,你就要做到极致。如果实现目标意味着直面恐惧,你就必须直面,这才是斗士精神。如果一直舒坦地待着,人类只能止步不前。”正是怀抱着这样的信念,班尼斯特成为了第一位1英里跑入4分钟的现代人,基普乔格等精英选手还在代表我们这个物种冲击2小时的全马门槛。也正是怀抱着这样的信念,人类在50年前登上了月球,现在,又把目光,投向了火星,以及更广阔的星辰大海。
“流动的盛筵”
影片中,与父亲结伴而行的,都是在朝圣之路上不期而遇的陌生人,沿路的客栈、餐馆、咖啡店甚至住户,也都向仅此一面之缘的朝圣者们施以善意。尤其邀请父亲一行参加聚会的吉普赛人更令人印象深刻。吉普赛人是车轮上的民族,大篷车行至哪里,他们就身处哪里,没有祖国,没有财产,没有宗教归属,从另一角度看,他们又是真正活在当下的人。父亲被邀时得知是亲密朋友间的聚会,结果现场却是声势浩大的几百人规模。他难以置信地询问“这么多人都是亲密朋友?”吉普赛人郑重其事回答:“当然。”热烈奔放的音乐中,人们自然地摆动身躯,畅饮美酒,欢笑交谈。那一瞬间,在下心中触动,越野跑的伙伴们,像极了吉普赛人的情谊,很多夜间起跑的越野赛现场,也像极了吉普赛人那流动的盛筵呢。
现已退役的美国著名越野跑女将Anna Frost,在K天王《Summits of my life》系列的第一部纪录片《A Fine Line》中出镜并讲到,“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精神(spirit),Kilian他们这种登山精神对我来说是很陌生的,我被这种精神吸引,深深好奇它是山赋予的,还是原本就蕴含于我们的存在之中?”K天王又是如何解释这种精神呢?他说:“没有人强迫我们出发,没有人告诉我们必须如此,也没有人宣称这很轻易。但有人曾说过,我们梦想什么,就将成为什么,若不再有梦,此生为何。于是,我们跟随直觉涉足未知,将边界远远抛诸身后,视线永远投向前方。”在下曾在海拔4500米的前进营地,伴着简易房外面呼啸的10级大风,反复播放这段话,感受这种精神的力量和暖意。
越野同伴们之间珍贵又纯粹的情谊,何尝不是这种精神的贯彻和折射。在种种复杂机制作用下,竞技体育的世界太过残酷和拥挤。但越野原本就是由兴趣和热爱催生,如雷贯耳的西部100越野赛,也仅是因着Gordy Ainsleigh的一次突发奇想才诞生于世。
同时,野外的高风险和不确定性,又决定了不少爱好者往往选择结伴训练,相互照应。哪怕参加一次比赛,我们也可能结识一群朋友,有缘的、配速接近的,在另一座山脉的另一场比赛又会相遇,或者就此成为一生挚交。
我们看到越野赛常常出现携手冲线的场面,放弃冲击更好成绩、选择陪伴身体不适或者煎熬坚持的同伴的,更是大有人在。即便是刚刚超越你的陌生选手,也可能真心回首为你打气加油。
就是这样的一群人,没有利益纠葛,没有明争暗斗,只有共同的价值观和一颗容易亲近、愿意分享的心。这让我们成为类似本片的朝圣者或吉普赛人一样的community,既不依附于任何人,又收获着强烈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我有一个梦想”
负责任地做决定
热爱不能代替一切。本片的父亲之所以能代替儿子完成朝圣之路,重要的原因是这条线路难度适宜且友好。若想用1个月完成法国之路,每天只要步行20—30公里,只要计划得当,每天日落前即可找到投宿的客栈,并吃到热腾腾的食物,因此毋需像徒步PCT那般背负沉重食品补给。同时,若想用更长时间走完全程,也大可根据自己节奏调节,并无所谓严格的时间窗口需要遵守,路上还可遇到大量同行者,你追我赶,互相取暖。我们在选报比赛或者搜寻攀登目标的时候,有时会在“极限”边缘试探,但正如征服贡嘎的阿式攀登巨人李宗利老师所强调的,登山的目标不是登顶,而是平安回来。让我们全力以赴又心怀敬畏吧。
哭泣吧
在职场中,流泪可能被认为是不专业、情绪化的负面行为,但在荒野中,就让我们抛弃所谓“文明社会”的条框束缚,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李宗利老师来北京做演讲时,“越野跑研究所”2/3在职在编员工有幸现场聆听。攀登大师非常坦然地承认,在登山过程中,人的心理会极度脆弱,并询问现场有过登山经验的听众,有谁从未在攀登中哭过,仅有包括没心没肺的在下在内的零星几只手举起来。大师说你们真坚强,连我都哭过。在下内心知道,不是在下坚强,而是在下仅仅攀登了入门级非技术型山峰,并未摸到极限的边缘。但相信很多读者都有过在长距离越野赛中哭泣的经历,那不是委屈,不是崩溃,不是脆弱,而是一种感动、感慨、感怀混调的无名佳酿,让我们尽情畅饮吧。
欢笑吧
观赏完《朝圣之路》全片,我们会发现,每个抵达大教堂终点的人们,与出发时的踌躇满志相比,反而愈发谦逊。现实中我们也往往看到,高水平的越野选手也大都低调。就算抛开成绩不论,只要是完成了某项比赛或者某次攀登,我们也可能收获赞誉,但内心并不觉得自己承担得起,反而真心实意地检讨,我们只是普通人,我们做得到,就人人做得到,并无值得夸赞之处,反正过去在下就是如此认为。
但看过本片,在下改观了。与父亲结伴同行的另外3人,想要减肥的荷兰胖男子,因每到歇脚地就大吃特吃美味,腰围丝毫未减;号称此行为了戒烟的加拿大女人,直到木夏的海边,还悠悠地点起了一支烟;遇到创作瓶颈的爱尔兰作家,在三一学院读书时立下成为当代乔伊斯的誓言,结果20年过去了还在为旅游杂志写稿。但那又如何?每个人都明白了自己问题的根源,这些表面的困扰已不再重要。
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门,也会同时为你打开一扇窗,让我们开怀庆贺吧。
通览全片,最令人动容的还是影片结束前的谢幕。完成了儿子的遗愿后,父亲并未停下脚步。他依旧,在路上。
哦对了,本片导演/儿子的扮演者,确系父亲扮演者马丁·辛的亲生儿子,由于马丁·辛是艺名,因此两父子从名字上看并无明显关联。而马丁·辛的另一个儿子跟随了他的艺名,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查理·辛,才华横溢却放浪形骸,让马丁操碎了心。不知拍摄过程中,马丁是否屡屡想到这个“不肖子”。